当施耐庵在山东写他那本被后人评为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之时,以他当时踌躇满志的心境来看,恐怕他是死活都想不到这样一个事实的,今天的人们已经对那些出身混杂的草莽英雄们不太感兴趣了,倒是那些他当年为了反衬英雄们的道德水平之高才创造出来的反面人物更加感兴趣一些。平心而论,他当年是绝对没有对潘金莲这个人物倾注过太多同情心的,几乎可以肯定的说,他是对这些人物持相当严厉的批判和斥责态度的。这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做英雄们的刀下之鬼的人物从来都是道德水平低下的代词,比如,潘金莲,潘巧云,阎婆惜之类的荡妇和西门庆,张文远之类的奸夫。而且,我们可以发现一个为今天的女性主义者所难以容忍的事实,这些人物之中的女人居多,很多时候不是先有奸夫才有荡妇而是先有荡妇后有奸夫的。这种创作方式极其类似于所谓本质主义的创作方式,也就是说,女人天生淫贱。在此,我们无意对他的这种性别偏见说什么或者像今天文学批评界所习惯的方式,把这归为什么时代局限性并且大加批判。我们只是从这些人物当中抽去一个为现代人所喜欢并且极感兴趣的潘金莲作为我们解读的对象,以此为参照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些人物的悲剧结果。自从潘金莲这个名字出现在中国文字里面以来,几乎就一直都是一个人们相当感兴趣的话题。先是托名笑笑生的一个人写的《金瓶梅》,后来的关于潘金莲的故事更是不计其数,难以枚举。到了近现代,潘金莲更是被人们视为反抗世俗礼教和道德的标准模型从而对其大加发挥,一个原本为人们所唾弃的潘金莲居然摇身一变成为现代女性主义兴起的一个聚焦点。从五四到今天,无数的人想要为潘金莲翻案,写了无数的潘金莲的新版文本。但是,令人遗憾的是所有的现代文本之中鲜有能超过《金瓶梅》的。倒是那些被正统道学家所不齿的,九七年曾经大受责难的电视剧《水浒传》里面关于潘金莲的叙事略显出一些能够超越以往高度的新意。在这些文本之中,他们没有用所谓的时代局限性来掩饰什么,只是把潘金莲内在的悲剧性揭露出来了,潘金莲之所以为潘金莲,不是因为她的时代的迫害,不是因为她是一个能够自觉反抗道德标准的反封建斗士,更不是因为武大郎性无能,而是在于她的人性和外界的自然冲突所致。荡妇潘金连与烈女潘金莲潘金莲虽然出身卑微,但是自幼却生在一个自命书礼之家的富庶大户家里。在这样虚伪的道学传统浸淫之中,潘金莲不可能不受道德教条的影响,从小她就没有受过正统教育,但是,中国的道德文化传统从来都是在言传身教之中散播流传的,不必非读书不可,一个没读过一天书的人仍然有可能受到正统道德价值体系的教化与影响。我们的女主人公正是如此。她或许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自己的天赋资本----美丽,但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道德价值,她也会象那些死守名节节妇烈女们一样,为了维护自己的道德观念不顾一切代价,包括生命在内。正是她的道德观念让她在面对自己的主人之时显得十分自信。她宁愿选择一个非常丑陋的武大郎也不愿意嫁给家财万贯的财主。武大郎是当地出了名的丑人,人称三寸钉,枯树皮,而潘金莲则是出了名的大美女。对上天这样安排自己的命运,潘金莲并不感到悲哀,反而情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尽量的想着做一个安分受己的良家妇女。她这时的理想只有一个:做一个烈女,守住自己的道德线。为了这个要命的理想哪怕放弃自己年轻而美丽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她应该不会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人所拥有的权利:她的主人无权为她作出婚嫁安排。因为,他的做法显然违背了“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的原则,他无论如何都不具备为她的婚姻作出安排的资格。而且,废除奴婢的法令早在汉代就已经颁布通行了到了这个时期,应该已经可以成为所有都知道的行事原则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如果仅仅用封建制度的原因来解释显然并不行。就是因为她的道德原则和理想才在这里起了主要的决定性作用。她是完全有权利拒绝她的主人为她作出的安排的。她在这时候嫁给武大郎预期说是不得已的结果,更不如说是她赌气的结果。她不拒绝这桩婚姻是因为她要用宁愿嫁给武大郎也不愿嫁给她的主人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完全可以做一个和那些生在富贵之家的大家闺秀们一样的烈女的。如果没有以后的情节,或许她还真的可以实现自己的道德理想呢!但是,这个时候出现了在潘金莲的生命之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男人——武松。武松当年借着大哥的顶罪才免于为人偿命,现在他携着在景阳冈打死一只老虎的威名归来,并且立即受聘成为当地的捕头,当上了官差。虽然那还不是一个明星崇拜的时代,但是人们崇拜偶像的心理自古至今都是一样的。武松归来之后在当地引起的轰动让他立刻成为一个英雄人物,成了许多当地少女的崇拜对象。武松的伟岸,挺拔和武大郎的矮小、委琐适成有趣的对比,而且,武松作出的住在哥哥家中的决定也让这个太过明显的对比显得时时刻刻的存在。可以设想,如果不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吃在同一张饭桌上,潘金莲或许不会产生离开武大郎的打算,也就不会爱上自己的小叔子了。但是,糊涂的武松作出了这个十分不明智的决定,还是住在哥哥家里了。朝夕相处使得潘金莲的心理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作为一个正常人,潘金莲在这个时候对她和武松之间的关系的错觉是明显的,她也象一个不认识武松的人那样崇拜这个能够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的英雄,这没什么不正常的。她也是一个正当年少的女人,她完全有权利崇拜某一个人。但是,作为武松的嫂子,她的感觉明显的违背了伦理规范。武松察觉了嫂子的心理和这个要命的错误,所以,他借出差之名离开了这个家,也离开了暗恋自己的嫂子。在他离家之前,他曾经警告过潘金莲,要她安守妇道。但是,潘金莲既然已经在心理上抛弃了武大郎,就很难再回到原来武大郎妻子的自我定位上去了。她在思恋武松之时遇见了西门庆。虽然西门庆并不符合潘金莲的道德审美标准,但是却比武大郎要强千百倍,也要比武松更加善解人意、更能让她得到哪怕虚假她也乐于接受的生命快乐。她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之下很快就陷入了西门庆与王婆设的圈套之中,直至最后与人合谋,鸠杀亲夫。于是,她成了人们众口相传、十恶不赦的“淫妇”。在这个过程之中最明显的变化不是发生在潘金莲的道德审美标准之上而是发生在她对自己的价值和定位上。她从一个节妇烈女一变而成为荡妇淫娃的关键因素在于她以前只是把自己看作一个道德主体而忽略了真正的主体价值,到她遇见武松的时候她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道德价值对自己情感主体的压制,也让她意识到了自己不可放弃的主体在于自己的心理感受而不是自己的道德价值。这是一个事实上的人的觉醒的过程,而不是道德堕落的过程。天生丽质难自弃潘金莲无疑是一个充满了诱人气质的女人,不仅由于她的道德审美价值上的原因,而且因为她是一个无可争议的漂亮女人。但是,正是她的漂亮为自己惹来了身前身后的种种评价,也是这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赋让她对后来的人们——尤其是过分夸大了人的身体的价值的现代人——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正是由于她难以抗拒的天生的美丽才使得她会被她的主人看上,当得不到她的时候才会让他有了把她嫁给武大郎的方式以示惩罚。如果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就不会被自己的主人看上,就算是看上也用不着以把她嫁给武大郎作为惩罚了。更进一步说,如果不是她的漂亮,或者她本身很丑,那么把她嫁给武大郎也就不能说是对她的惩罚了。可是,她似乎一心只想着成就她的道德理想,没能发现自己的美丽禀赋,所以才会在嫁给武大郎之后不但不显得颓废(一般情况下,遭遇了这种不幸的人都会用颓废和不合作来表示反抗),而且还不辞辛苦的帮武大郎做他的烧饼生意,料理家务。当武松回来之后,她在自己的主人和武大郎之外发现了男人的第三种类型。她甚至觉得,只有武松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英雄,不仅因为她的偶像崇拜心理的作祟,更是因为武松不苟言笑。武松说话不多,用新新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显得很酷,但是他却对自己“身高不足五尺”的大哥服服帖帖。这让潘金莲发现了一个可以和自己有心理共鸣的人。但是,这个时候的她更多的是对武松的道德价值的欣赏和认同,她还是没有发现自己的美丽。在著名的《牡丹亭》里的女主人公杜丽娘是在春天的美丽之中发现了自己的美丽的,而在这里,潘金莲是因为遇见了武松才使得她有了照镜子的欲望,因为她想知道自己和武松是否是人们所说的“美女配英雄”。她不想让自己的偶像因为有一个不漂亮的女人而丢了面子。所以,几乎可以肯定的说,她一定是照了镜子。正是这一照使她发现了她的真正价值——一个足够漂亮的女人,她还发现了自己和武大郎是那么的不般配,只有武松才称得上是和她“郎才女貌”的一对。这时的她发现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所具有的真正重要的价值。潘金莲在这里表现出的心路历程很明显:普通女人——道德本体——美丽女人,她发现了自己的根本价值所在。这其实和康德所说的“人的觉醒”是同一的,只是由于她的命运的和身份才让人们忽略了她的心路历程。倘若她是一个大家闺秀,最终结局也不是和人私通而是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那么潘金莲的故事将会和《红楼梦》一样经典,具有重要的启蒙价值。可是,她之所以没有沦为庸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正是由于她所走过的艰难历程和悲剧性的结果,让她成为一个人们感兴趣但是却又会在道德上谴责她的复杂人物,也让她背负了一个几千年都不能洗去的罪名——荡妇。当她有了人的自觉的时候,她就放弃了那些由于道德伦理设置的她和武大郎之间的夫妻关系了,她把他看作自己名义上的丈夫,而在心理上却认为自己是一个可以自由选择、自己主宰命运的人了。她觉得自己有权要求一个配得上自己的人和她在一起。为此,她像“娜拉”那样,出走了,所不同的只是娜拉的出走是现实的而她是精神上和心理上的,内容和意义都是一样的。娜拉出走以后我们就不知道了,因为整个书只写到她的出走,至于出走以后怎样,从来都没人回答过;而潘金莲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这个过程,她的故事的重心在于她出走之后的情况。出走之后,她首先还是想到了对自己有启蒙作用的武松,但是,任她怎么挑逗,武松也始终不敢越道德的雷池于半步,他始终都忘不了他和她之间的伦理关系,他忽视了自己的主体价值,也忘了潘金莲作为一个人格独立的人所应该拥有的权利,不敢接受她。她在失意之中找到了西门庆,而且西门庆也认为自己是一个漂亮女人,在西门庆这里她得到了出走之后的第一次快乐,也让她为武松的不接受所受的打击得到了一丝缓解。她或许认为西门庆发现了武松所没能发现的自己的价值。所以,她和他很快就勾搭成奸,做了“奸夫淫妇”。由此可见,潘金莲的悲剧的产生正是在于她的漂亮。但是,漂亮有错吗?可以肯定的说,没有。一个人的漂亮与否不是后天的而是先天的。她没有机会选择自己的肉身的漂亮与否,也没有机会选择自己的出身门第,更没有机会选择自己是否觉醒——即是否遇见武松和在什么时候遇上武松。可是,当她从自己的道德迷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她就不可能再回到以前武大郎妻子的位置上去了,也不会再去帮他卖烧饼了,她会要求自己的权利,但是,那时还没有关于离婚的法令,武大郎也肯定不会放她走,所以她只有一个办法——铤而走险、红杏出墙,用非正当手段来实现自己的解放。因为这是的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漂亮是自己的资本,自己的青春也没必要为了武大郎而辜负。她的选择并非不理性,也不是她不想理性,因为理性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像扈三娘那样放弃自己的希望,压抑自己的欲望。身在曹营心在汉潘金莲喜欢的是武松,但是武松死活都不敢放弃自己的道德价值,不敢接受来自嫂子的这份爱。虽然他可以赤手空拳的打死老虎,但是面对一个弱女子的暗送秋波,他显得很懦弱,一心想要把她推回到武大郎老婆的位置上去。然而,潘金莲此时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为了道德而存在的潘金莲了,她有自己的想法,既然武松不行,那就另找一个人代替一下吧。于是,她半推半就的入了西门庆的圈套,把希望寄托在西门庆身上,希望西门庆可以给自己一点安慰和代替感,希望西门庆能够承受从武松身上转移过来的爱。可是,没过多久潘金莲就沮丧万分的发现,原来武松是武松、西门庆是西门庆,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谁也不能代替谁。在她的审美标准之下,只有武松才能进入她的内心世界,然而她的身子却象是不受自己使唤似的喜欢着西门庆。武松可以让她的感情有所寄托,但是西门庆只对自己的身子感兴趣,完全是个浪荡公子,他只能满足自己的肉体需要。更让她感到沮丧的是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需要西门庆了,武松虽然也还在,但是这并不影响西门庆的存在。她的内心世界虽然从来都只有武松一个人,可是她的身体在她看来并不一定要属于武松才能显示她对武松的坚贞。潘金莲不仅漂亮,而且很聪明。当她发现自己的内心和身体的不同需要的时候,她也发现了自己的现状正是最好的存在方式,她的两个部分恰好被她给了不同的人。她决定让这种状态就这样持续下去,让自己的灵魂在对武松的思恋之中体验精神上的爱情的痛苦,让西门庆来满足自己肉体的欲望。所以,西门庆占有着潘金莲的身体,却从来都没有进入她的内心世界,他所拥有的只是潘金莲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她的灵魂始终都没有归属于他过。在一般人看来,这或许是一件极悲哀的事,但是在西门庆看来却很好。在他的眼里,只有外表漂亮的女人而没有拥有灵魂的人。而且,他觉得有了灵魂的身体太过沉重,只要能和这个漂亮女人睡在一张床上,他就满足了,管它灵魂不灵魂。这样,聪明的潘金莲解决了让许多人类精英分子伤透脑筋的问题,她让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两相分离的存在着。正是因为这个,才使得她和西门庆在一起做爱时显得没有丝毫的顾忌的疯狂,做着一个名副其实的荡妇;当面对武松的时候,她就显得温柔娴熟,安守妇道,十足的节妇的样子。她之所以会这么做——或者说敢于这么做,就是在于她的心理预设层面上从来都认为自己的感受只有自己才有权把握,她这么做虽然不符合道德要求但却符合今天人们所熟知的个体感受正义伦理。倘若她是一个读过书的人那么她就会成为后现代主义的鼻祖,就轮不到什么利奥塔了,尼采恐怕也会逊色很多。人类的困惑:灵魂和肉身的二元冲突刘小枫先生在他的哲学随笔集《沉重的肉身》里面曾经讲到过一个古代希腊神化故事:一个受上帝委派来拯救人类的神在两个女人面前的困惑。一个是身体丰盈的卡吉娅,一个是多愁善感的阿蕾特。这位刚才离过婚的神在这两个女人面前出现了一个难以抉择的困惑,并且,一困惑就是三千年,直到现在他也还是没有作出选择,因为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取舍,肉身和灵魂之间的哪一个才是符合正义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里的神其实是一个男性化了的人类整体,这个故事的背后是人类在卡吉娅和阿蕾特之间的艰难选择,卡吉娅是身体的化身,而阿蕾特则是灵魂的人格化形象。对人类而言肉身是不能摆脱的存在基础,而灵魂则是人类的精神本体;要想体验生命就要有身体的支持,要超越生命就要有灵魂的推动。而体验生命和超越生命是无所谓正义的,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两者兼得,说成是这位神灵的最佳选择就是让卡吉娅陪自己过夜睡觉,让阿蕾特陪自己度过白天的时光。但是,对于人类的现实而言,这将会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鱼与熊掌,两者不可兼得,到底如何取舍,那位可爱的神灵困惑了三千年,人类则困惑了自有人类以来的所有历史时间。这就是人类的永恒困惑。作者后来曾经试图解决这个难题,他通过对电影的解读来试着完成这个任务。他提出了两个假设:一个是米兰`昆德拉笔下的那个灵魂——特丽莎拥有经常自慰的萨宾娜那样丰盈的身体;一个是象波兰电影《双面佳人》里的薇娥丽卡那样,让人同时拥有两个身体,一个去追求灵魂的超升,一个去体验身体的快感。但是,作为凡夫俗子的人类如何能够兼得美丽的忧郁和外在的性感,更不可能同时拥有两个完全不发生关联的身体。在我看来,倒是前文所述的潘金莲的存在方式对人来说,比较接近于解决问题。潘金莲知道,一个沉重的灵魂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套上一个丰盈的身体,更没法让自己支配两个完全分离的人的身体,所以,她的选择不属于这里提到的任何一种,而是具有独创性的。她让自己成为一个角度的原点,让灵魂和身体向着两个不重合的方向延伸出去。在这两条射线之间仍然有一个供她调节两条边之间的张力以不偏离方向,就象薇娥丽卡唱歌时手里的那条线一样。如果没有这条线,我们就无法察觉基斯洛夫斯基的用意;如果没有这条线,我们就不能说潘金莲并不虚伪。因为,无论是武松还是西门庆都没有看到潘金莲的全部真相。在西门庆面前的潘金莲和武松面前的潘金莲是两个几乎难以说成是一个人的女人。但是,我们之所以说潘金莲并不虚伪是因为她对这两个男人有着不同的需要,而要想获得不同需要的满足就得付出的代价。她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事实上,不仅是潘金莲想这么做,我们每个人都想这么做,只是我们远没有潘金莲的勇气去冲开道德的束缚,社会习惯和道德观念像一把铁钳的两边一样把人们的两种不同欲望捆在了一起,使得我们没有机会这么做。这样说来,我们几乎可以说,人们在指责潘金莲的时候多少有些“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意思,因为大多数人都只是凡夫俗子,还不能像潘金莲这样离开道德禁令和价值系统的约束而解构自己的存在,安顿自己的身体和灵魂——这两个生命中不同但又联系的方面。天若有情天亦老现代的人们在为潘金莲翻案的时候会经常的谴责武松的不解风情,甚至于把武大郎被害的原因也说成是武松的责任。这样做对潘金莲而言,自然是公平的,对武松则未免太残忍了些。武松真的就是象人们说的那样无情吗?他真的会那么不解风情吗?他连一点都不喜欢潘金莲吗?答曰:非也。武松不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就知道打架的李逵式的人,他是一个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的真英雄,真男人。在他被发配孟州的时候他不是就曾经喜欢过那个一位萍水相逢的姑娘么?而且,那位姑娘死后,他就变得沉没寡言起来,就如看透红尘一样的清静,除了喝酒之外,他简直就不是以前的那个武松了。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有和人争过名利,和人分过金银,也没打过抱不平------总之,他的整个人都变了。他只是在默默的忍受着时间的一切丑恶,他几乎是在用这种方式赎罪,似乎这样的自我折磨就是解救他自己的方式。在被刺配沧州之前,武松一直都是一个有着真性情的人,,显得性情耿直,心直口快,喜欢打抱不平。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面对潘金莲这样的人间尤物一点都不动心呢?而且,可以肯定武松对潘金莲的第一影象并不坏。她这么漂亮,这么年轻,嫁给大哥这样的人也从没发过牢骚,还在真心真意的帮大哥做烧饼生意,料理家务,平时谨守妇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个绝对的好女人的典范。武松也是男人,而且还是男人中的英雄,他如何能不动情,但是,武松知道,他和潘金莲没有可能的,他也不能接受这份爱情。面对一个需要自己救赎的人,他能怎么样,要他和潘金莲做一对露水鸳鸯吗?他做不到;要他和潘金莲私奔吗?更不可能了。他之所以拒绝潘金莲不仅是因为道德约束,也是因为他知道大哥也在爱着潘金莲。在他看来,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占有她,更重要的是让被爱的人得到幸福,而他觉得现在的大哥和大嫂的日子过得虽然平淡,却也舒服。他是喜欢潘金莲,但是,他也爱大哥。所有关于这个故事的说法中都先入为主的把武大郎定格在一个怯懦,委琐,而且无能的人上面。这样做的确能够让人觉得武大郎和潘金莲的婚姻的悲剧结果具有必然性,但是,我们却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武大郎虽然丑,但是他也是个人,虽然身体不健全,但是人格和心智都是健全的。对他来说,潘金莲能嫁给自己不是财主老爷的好心,而是苍天待人公平的恩赐。上天把自己升得这么丑,又给了自己这么卑贱的出身,这么懦弱的个性,潘金莲则是上天的补偿。他甚至觉得,潘金莲是上帝派到人间来带领自己进入天堂的天使。所以,他不会愿意潘金莲离开他,潘金莲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潘金莲还在一天,他想信就是上天还在关注着自己一天。只要有了潘金莲,他就足够了,他就会觉得他拥有整个世界,他就仍然有可能和别人一样摆脱沉重的肉身而进入天堂。曾经有一个文本虚构了一个情节,让潘金莲向武大提出离婚的要求——要求武大郎休了她,但是,武大郎没有答应。在那个文本里面武大郎拒绝是因为武大郎的自私。可是,就算是潘金莲真的提出这个要求,因为潘金莲身上寄托着武大郎的生存希望,也象征着上天对自己的眷顾,放弃潘金莲就是放弃希望,也是放弃升入天堂的希望,也会惹怒苍天的。所以,他不能放弃潘金莲,不能答应她的要求。那么,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误解武大郎呢?仅仅是因为一个很卑琐,而且一旦说出来就大家不承认的原因:他实在是太丑了。武松深深的知道这一切,他能理解武大郎,不仅因为那是自己的大哥,更是因为一个人对自己的同类的同情。他为大哥感到不平,为什么上天要给他这么丑的躯壳,又给他一个漂亮的老婆,这不是等于在捉弄他吗?所以,他不是不敢接受潘金莲,不仅因为她是自己的大嫂,更是因为他不忍心夺走大哥在人间的唯一希望。在天愿做比翼鸟不论武松有多少理由,他也不能否认一个事实:是他一手把潘金莲从烈女的位置上推到了荡妇潘金莲的位置上。因为他拒绝了她,使得她的人格发生裂变,使她的灵魂飞离了她的身体,让她美仑美奂的肉身成为她堕落的原因,让她承受了人间的恶名,把自己的身体贱卖给了西门庆。但是,又是这个多少让人觉得有些薄情寡义的人亲手解除了她的痛苦,用他的那一刀让她的灵魂摆脱了身体的羁绊,回到了适合她存在的状态之中去的。聪明的潘金莲虽然在万般无奈之下选择了一种特殊的方式存在,让她的灵魂和身体分别找到了一个妥帖的归宿。但是,这样的存在方式终究会使自己的身体有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也会让她的灵魂处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地之中。从这层意义上讲,她的身体在享受生命快感的同时,灵魂体验到的却是生命的痛感和命运的悲感。她虽然能在和西门庆在一起的时候能够显得很快乐,但是在她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孤独的面对这个世界的,她所体验到的就只能是痛苦。对她来说,灵魂和身体的长时间分离并不是一个可以获得幸福的好办法。所以,在欧阳予倩写的《潘金莲》之中就有关于她自杀的叙述。在别人眼里,她的做法显得很聪明,而且,从效果上说,她也是成功的:她能保持着与西门庆的纯粹肉体交媾,又能和武松在另一个世界里厮守。可是,对她说来,这不是幸福而是痛苦。在灵魂和肉身的冲突之中,生是唯一的调解者,死是最终使冲突得到解决的唯一途径。但是,她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她觉得这样死是不明不白的,她要等着看到武松承认自己的那一天。这是她能拖着疲惫的身体残延苟喘于人间的流言蜚语之中的唯一原因。倘若武松能在这个时候出现,那么她的所有问题都可以有个了断,也可以让她的风流账有一个最后的清算,仿佛基督教传说的末日审判。她要武松看见自己鲜红的心,她也要亲自看一看武松面对自己的心时会是什么态度。《金瓶梅》里面的武松就是这个时候出现了。他帮她解决了问题,亲手杀死了她,并且真的掏出了她的心肝,只不过武松杀她的理由让她失望。他不是因为明白了她的内心矛盾,而是因为她害死了武大郎,他要用她的心来祭奠武大郎的在天之灵。她终于还是没能实现自己在人间的最好一点愿望,直到她死的那一刻,武松还是没能脱下他的道德假面具,表露自己的真心。她死不瞑目,死得不甘心。因为武松这样做,不仅断了她“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希望,也绝了她“在天愿做比翼鸟”的后路。这个被上天抛弃了的精灵就这样离开了这个让她伤透了心的尘世,回到天国去了,带着不情愿的心和沉重的灵魂。可是,她的未来仍然是漂泊,因为她最后的一点愿望都没能实现,她的灵魂将会永远寻找着这个不可知的原因。她把她的罪感留给了武松,把自己的身体感觉留给了,把尸体给了武大郎。她活着是分裂的,死了也是漂散的。但是,她完成了上天交给她的任务,用自己的一生给了不同的人不同的潘金莲。她以她的死证明了道德的虚伪和非人性,也给了所有追求幸福的人一个永远的失望,因为她的死证明了幸福的不可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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