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遥(化名),男,23岁,服务员
出现在我面前的遥,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他背着一只双肩背的大包,看到我,腼腆地笑了,笑容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文气。当他告诉我,他是一名酒店服务生时,我心有疑惑,因为凭一种职业习惯,总觉着他身上的气质与曾经见过的服务生相去甚远。大概看出了我的疑惑,遥在一番欲言又止后,对他的背景以实相告。原来,他是徐州某高校的一名大三学生,因一些特殊的原因,他办理了休学手续,现在一家饭店打工——
我们越过漫漫时空相识
我出生在山东聊城一座偏僻的小山村里,我的家境非常贫寒。只是与生俱来的敏感、多情,让我在清贫的物质生活中,依然有着丰富的感情生活。很多时候,我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当很多孩子喜欢在一起嬉笑打闹时,我却喜欢独处。我喜欢一个人坐在老槐树下,发呆或遐想。我感动于白云飘过、小鸟婉啼,我感动于明月清辉、溪水潺潺……似乎每一片落叶、每一阵风都能触动我心底的柔情,让我的心脏阵阵扯动。当我渐渐长大后,我才能够真切地描述那种心痛的感觉,那种心脏如同被婴儿小手轻握,麻酥间有些酸痛的感觉……很多年后,当我在大学的图书馆里,偶然翻到海子的诗集时,我似乎从他的身上找到了我们的相似之处。海子说,他常常“无端地想哭”。这种伤感是一种莫名的陌生感,是言语所难以表达的,或许这是命运赋予我们的悲伤。
我学习一直很努力,初中毕业时,我考上了县中,开始离家住校。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讲,县城生活已是十分丰富,我贪婪地用眼睛捕捉着一切,也更加坚定了自己要考上大学的决心。2003年7月,我考上了徐州的一所大学。昂贵的学费,让父母长吁短叹,整个夏天,父母为了我的学费,变卖了家中的很多东西,又向亲朋好友借了许多,才把我送上了开往徐州的客车。一路上,我的眼泪始终未开,想到父母的辛苦,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
带着心中那段隐秘的爱情和对未来的期望,我开始了新的生活。大学生活是丰富的,可是我把更多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与打工上。当身边的一些同学在谈论着各种时尚,或享受着爱情甜蜜的时候,我每天都在孤独地忙碌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大学生活始终波澜不惊。可是有一天,一条突然而至的短信彻底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2006年2月的一天晚上,我的手机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短信,我一看号码是那么陌生,出于一种警惕,便没有回应。可是接下来,又有几条短信接踵而至。或许我过于感性,我在这些短信的字里行间嗅到了忧郁与悲观的气息。我突然有了一些好奇,于是,我决定打一个电话过去。
那天,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女声,只是从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她一直在饮泣。过了好久,她才稍稍平静下来。在接下来的交流中,她告诉我,她叫远儿,徐州人,她的身世很坎坷,和姐姐相依为命。前年,远儿在徐州读完大学后,考上了南京某大学文学院的研究生。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前段时间,她被查出患有鼻咽癌,且是晚期,她很绝望。想到姐姐已经为她操尽了心,她不忍心再告诉姐姐这个不幸的消息。在死亡面前,远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这个晚上,她因为实在无法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便将内心的苦痛编辑成短信,然后,随便按下一个手机号码便发送了出去。
如果说,在我拨通电话的那一瞬,还有所戒备,那么当我听到远儿的哭泣和她的声音,我相信了她所说的一切,因为我感到那样的痛苦是无法伪装的。远儿的遭遇让我心生怜惜。当远儿告诉我,她不想接受治疗,决定放弃时,我心急如焚。我竭力劝慰她,希望她能面对现实,振作起来,积极接受治疗。我对远儿说,生命于我们只有一次,我们没有理由轻言放弃。我的话让电话那端的远儿失声痛哭。
那天晚上,我和远儿聊到了很晚。放下电话后,我失眠了。我想,一条短信跨越时空的界限,将素不相识的我和远儿连接在了一起,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吧。我不由地揣测着电话那端那个女孩的样子,我不知道她是否有着动人的容颜,但她的声音非常轻柔,小鸟依人般的感觉,让人怜爱……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半梦半醒间沉浮,手机短信响了,是远儿的。她告诉我,她一夜未睡,她感动于我昨天对她的关心,她说,她为能够认识我而感到非常高兴。远儿的话给了我一种男子汉的责任感,我想,我一定要帮助这个女孩,给她勇气,让她走出困境。接下来,我和远儿天天通过短信、电话交流着。让我们想不到的是,我们之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默契,或许我们都太孤独无助了,在诉说与倾听中,我们彼此抚慰着对方孤独的灵魂。
我在现实面前做了逃兵
在我的劝说下,远儿将实情告诉了她的姐姐,她的姐姐赶赴南京,以最快的速度为远儿安排了手术。手术前,远儿给我打来电话,她说,她突然有点怕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下手术台。那一刻,我的泪水涌出,我突然感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对这个女孩的在意与依赖,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与热情,让我对远儿说,“你会好的,我会陪着你。”远儿哭了,她说,“好的,我会为你而坚持。”
远儿动手术的那一天远比任何一天都漫长。一天后,当我接到远儿的短信时,我喜极而泣。远儿告诉我手术很顺利,只是她现在暂时不能讲话。于是,接下来,我们每天通过短信交流着。而我们的感情在一天天的交流中越发的浓烈起来,直至有一天,当远儿能够开口讲话时,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出了“我爱你”,电话两端的我们都流下了眼泪。远儿说,她感谢命运在她最孤苦无助的时候,将我带入了她的生活。
可是就在我们沉浸在爱与被爱的幸福之中时,一天,远儿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她的声音异常低沉。远儿告诉我,她无意中听到医生对她姐姐说,她的病情并不乐观,也许只有半年的生命。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在我们的心头,我恍若从天堂跌向无边的地狱,而就在这一瞬,我似乎从梦想中的爱情醒来,我终于知道,在我和远儿中间横亘着无数的现实,生与死的距离,空间的距离,生活的距离……
曾经被爱冲昏的头脑在现实中一点点冷静下来。两个月后,在南京的远儿要回徐州休养,她提出让我去车站接她。我们曾无数次想像着见面的情景,可是当这一天真的要来的时候,我却怯懦了,因为我心中已经有了深深的顾虑,我不想再纠缠于一段缺乏现实基础的感情。我以有事推脱了和远儿的见面,而接下来,远儿从我的短信中感觉到了我对她的疏远。远儿打来了电话,电话中,她哭得很伤心,而我不知该作何安慰。
不久,我接到了远儿的信,她写道,“心里有了一个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舍不得,什么是撕心裂肺”,“看到太多悲喜的情节,也在太多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里热泪盈眶,曾幻想着浪漫的爱情,可是现实把我打回了原形”,“也许我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又怎会给你带去幸福,因为爱你,所以不要成为你的负担,因为爱你,所以我放弃”,“我就像一个陀螺,不停地转,却不知转向何处”……捧着远儿的信,我泪流满面,我感觉到了她对我深深的依恋。可是我问自己,我能够给予远儿什么呢,因为我自己还是前途未卜。于是,我只有沉默。
转眼到了6月份,父亲写信来,他告诉我,下学期的学费实在筹不齐了。经过几个晚上的考虑,我决定办理休学。当我向系里提出申请后,系领导希望我慎重考虑,因为系里可以给我提供帮助。但我还是坚持办理了休学手续。一来我想出去自己挣学费,不再让父母受累,二来我想逃避这段感情,因为远儿的痴情已经成了我的一种负担。
我活在深深的愧疚之中
2006年7月,我去了苏州,我停掉了手机,狠心地断掉了与远儿的惟一联系。我以为时空的距离可以让我淡忘这段感情,可是我错了,在苏州的两个月里,我天天夜不能寐。我内心深处充满了对远儿的深深的愧疚,远儿的哭声,还有她浸着血与泪写下的那封信,时时拷问着我的灵魂。我问自己,我任性地说爱,又任性地离开,我的所作所为置远儿于何地。她已经极其不幸了,而我又以爱的名义将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渊。我不敢想像,柔弱的远儿如何承受死亡与失恋的双重打击。
为了良心的慰藉,我决定找回远儿,我想向她说明,我当时的示爱也许太过草率,希望她能够原谅我、理解我。我还想告诉她,爱情不是表达情感的惟一的方式,或许我们不能成为恋人,但我们会是最好的朋友,无论何时何地,她永远都是我所牵挂与在意的人。
9月份,我回到了徐州。可是当我拨打远儿的手机时,手机已经停机了。我将电话打到了南京某大学文学院的教务处,却被告知没有远儿这个人。我想,也许是我当时记错了远儿的学校。无奈之下,想到远儿曾经告诉我,她父母家原来住在西阁街,她姐姐家住在王场新村,于是,我来到了这两个小区的街道办事处。可是我最终依然一无所获。以后,我在广播电台播了寻人启事,在报纸上的留言版上留了言,可是两个多月过去了,远儿依然杳无音信。
走在大街上,秋风瑟瑟,落叶满地,想到医生曾经预言远儿也许只有半年的生命,我的心一阵阵发紧,我不知道远儿她现在身在何方,是否还安好,是否知道我找她找得好辛苦。我想告诉她,我一直都在挂念她,我和所有在意她的人一样,祈求她能躲过这场命运的劫难,和我们一起去走更远的路,看更多的风景……
当遥讲完他和远儿的故事时,我有着些许的困惑,因为遥和远儿从未见过面,我不得不质疑他们电话交流中的真实性有多少。只是遥绝对不允许我怀疑远儿,他说,远儿说话的声音,还有她哭泣的声音,都告诉他,远儿没有骗他。看到遥这样的坚持,我突然为自己的世故感到脸红了,我在想,是否我的心已经被现实磨粗糙了,让我不敢轻易地去相信什么了。遥手里拿着远儿写给他的一封信,信封上的寄信地址是“徐州市西阁街”,邮戳则显示着“江苏徐州庆云桥3,2006.5.26”的字样,于是,我开始相信了这个故事,也有了很多的感动。遥希望有知情者,能够向他提供远儿的信息,因为他盼着能够早一天见到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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