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对象:荣丽
年龄:40岁
职业:自营店主
夏日的阳光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颇有风韵的荣丽向我伸出手。
尽管她一直彬彬有礼、面带笑容的回答我每一个问题,但强势的气场依然从她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中散发出来。
荣丽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说:“真羡慕别人啊,看起来都那么平静,不像我这么倒霉。”我说:“不管他们看起来怎么样,我相信只要有一个合适的机会,你会发现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烦心事儿。平静的外表下是一颗颗千疮百孔的心,是大多数人的真实写照。”荣丽有些释然的笑了笑,“其实挺多人羡慕我的,大房子住着,好车开着,生意也很顺。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我是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才有的今天。”
每个人的今天都是昨天一步步走出来的。作家汪曾祺在小说里写道:每个人都带着他一生的历史和半个月的哀乐在街上走。这句话是对我们人生的最好注解。荣丽很喜欢,把它认真地记在了自己的本子上。
一个从来没有得到妈妈的爱的孩子,是不应该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
你刚才说人总是容易羡慕别人,拿别人的有对比自己的无。没错,是这样。按理说,我不应该再羡慕别人了,几百平方米的房子住着,进口车开着,生意也不错,老公儿子齐全。凡是表面上该有的,我全有了。可是你不知道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心里受了多大的制。也许是老天爷可怜我,给了我现在的一切。但如果我的人生能重来的话,房子、车、生意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体验一下有爸妈疼爱的感觉,做他们的乖女儿,然后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嫁了,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我这话绝对不是矫情。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有父母疼爱再正常不过,可对我却成了今生无法实现的梦。我从出生那天起,就失去了母爱。到现在,我都不理解我妈是怎么想的,难道我和她上辈子是夙敌?从一出生,我就被我妈送到奶奶那儿。大了以后,听奶奶说,我妈从一开始就不想要我,是奶奶的一句话,小猫小狗还有人疼呢,你不要,我养。结果我妈真就把我放奶奶那儿了。
我妈不想要我是因为她忙着做生意。那个时候做生意的人不是很多,家里有个几万块钱就算是有钱人,可听我奶奶说,我们家至少有十几万。这么多钱,我妈愣是没有给过我奶奶一分钱的抚养费,甚至没来看过我一眼。她的眼里只有生意和我哥我姐,至于我,可能连只小狗小猫都算不上。能惦记着我的,只有我爸了,他经常偷着给我奶奶钱,偶尔过来看看我。我爸是个懦弱的人,他很怕我妈。经济决定一个人在家里的地位,所以他只能唯我妈的脸色是从。
在没有爱的环境下成长,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最残忍的事儿,尤其是女孩儿。都说女孩要娇着养,我甭说娇了,有人养已经很不错了。一个爹妈都不疼的孩子,还能指望别人疼吗?我就是个甩不掉的负担,这些我都能从奶奶的眼神里读懂。一个生活在那种环境里的孩子是非常敏感的。我总是被同学和小朋友欺负,我没有玩具,买不起最便宜的冰棍,周围的邻居也总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再加上一句,这孩子,真可怜。
我的哥哥姐姐也不喜欢我,很排斥的样子,仿佛我要跟他们争抢什么。
我如草芥一般的生长着。在我十岁那年,母亲和父亲离了婚,因为母亲有了外遇。懦弱的父亲无处可去,只好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经常闷声不响地坐在那儿抽烟,一根接一根。那个时候我觉得父亲很可怜,于是把对父亲的可怜转化成对母亲的恨。那个年代很少有人离婚的,他们的离婚更让我抬不起头来,同学们都嘲笑我有两个爸爸。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哭,不敢发出声音,怕惊醒奶奶。
再后来,父亲脸上渐渐地有了笑容,他认识了一个女人。他还把她领到家里,让我叫阿姨。一个家庭只要有一个人还有笑容,那这个家就会有一丝生气。爸爸的好心情感染了我,我说不清对这个女人是一种什么感觉,既盼望又有些害怕。
就在那样的环境下,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班里前五名,这要是换了别人家的父母,不定得多骄傲呢。可是到我这儿,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高考结束后,我上了本地的一所大学,也不住校,走读。因为家里大部分的钱都给奶奶看病买药了。我并不觉得委屈,不管奶奶对我怎么样,毕竟是她把我养大的。
我心里一直期盼着快些毕业,那样我就可以工作挣钱了,再找一个男人嫁了,我就有自己的家了,那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啊!可就在我大三的时候,家里出了一件事儿,我父亲出车祸去世了。父亲的死可能和那个女人有关,我知道他们有一阵闹得挺不愉快的,好像是那个女人又交了一个男朋友,父亲可能受不了这个打击,在回来的路上出事儿了。
我守在父亲的灵前三天三夜,几乎没怎么吃饭,我觉得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我母亲的错,是她一手造成的。我在父亲灵前发誓,一定要混出个样儿来,让母亲看看,没有她我一样活得很好。
虽然我们挣钱的数目很悬殊,但他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男人。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家国企工作,我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去了销售部门。这让很多人都不理解,一个女孩子,长得也挺漂亮,放着轻松的办公室不干,干吗选择东跑西颠的销售?我从来不做任何解释,只是努力工作。一年以后,我的业绩就排在科里的前三名。
在那个单位待了两年后,我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干吗不自己干?我有经验有头脑,为什么要给别人打工呢?主意一定,一个星期后我就交了辞职报告。我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也没有人可以商量。
一开始真的是挺难的,全靠我一个人。去外地跑货源,选店面,装修,接货上货。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我的店开了起来,我也累得瘦了十斤。
我几乎天天泡在店里,晚上回奶奶那儿睡一觉。自从父亲去世后,奶奶明显对我好了很多,每天晚上都把转天中午的饭做出来,让我拿到店里热热就能吃。我和奶奶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我的生意越做越顺,开始是零售,后来就搞批发。在这点上,也许我遗传了我妈做生意的头脑,还有她的强势。谁也甭想蒙我,几个生意对手也被我整得服服的,一口一个姐叫着。
二十八岁那年,经朋友介绍,我认识了现在的老公,是个公务员,人很本分,我就想找个老实可靠的,谈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们就结婚了。
很快,我们有了一个儿子。儿子的出生让我体会到一个做母亲的快乐和满足。偶尔会想起我那狠心的母亲,我也是她生的,她怎么就那么不待见我呢?
随着我的生意越做越大,我的脾气也直线上升。其实我并不是想向谁抖威风,而是在外面戴着面具太累了。回到家里看这也不顺眼,那也不顺心,就开始发脾气。而且有一点无法回避,那就是我挣的钱远比我老公挣得多。他一个月挣的两三千块钱也许就是我一件衣服的钱,我虽然尽量不表现出来,但有时难免会流露出这种情绪。我曾经让他辞职过来帮我,他不愿意。还说他不愿意做奸商。为这,我们还大吵了一顿。我说了很伤他的话,我说,不是我这个奸商,你凭什么住这么大的房子,儿子拿什么去上私立学校。他一下子就不说话了,脸色铁青地回卧室了。
说实话,这些年在外面扑腾,也遇到过优秀的男人向我示爱,不瞒你说,我动过心,那些男人能给我更大的帮助,而且我们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也很一致。不像我老公,总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说句自私的话,他的与世无争是我给他打拼出来的,没有我拼死拼活地挣钱,他还不得像其他男人一样为生计奔波操劳?但是当我一回家,看到儿子的小脸时,我的那些想法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我不想走我父母的老路,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像我父母当年的翻版,我们离婚会对孩子是个很大的打击。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不顾儿子的感受,对我来说,儿子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静下心来想,他除了挣不到太多的钱以外,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可以在我遇到事情时指点迷津,也可以任由我发脾气,有这样一个男人相伴到老,我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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