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多年来的漠视、谩骂、精神摧残等冷暴力令她备受折磨
受访过程中,她多次将“死”字挂在嘴边——
“我宁愿他动手打死我算了”
故事引子
在多年的社会新闻采访中,我(指记者)一直以为,家庭暴力就是男人动手打女人。施暴过后,女人如果强硬的话,就离婚走人;懦弱一点的,只能忍气吞声。直到近日听了艳华的故事,望着她那迷茫绝望的双眼,以及一些仿若精神分裂的举动,我才深刻体会到:有一种暴力,施暴者不用动手也能深深地伤害你——冷暴力,也就是精神虐待。
面对面听完艳华的讲述,一想到在无数桩婚姻中,不知道还有多少像艳华这样的人正在备受折磨,我竟不寒而栗。这些男男女女,哭诉无门,欲走还难,两腿就像被无形的水泥灌浆固定,动弹不得。
逃回再嫁被指“低人一等”
我见到艳华时,最显眼的是她的头发。她今年还不到50岁,但早在10年前头发就全白了。有一句话她总挂在嘴边:“农村女人老得快,比不得城里女人。”
她很瘦,骑电动车的时候驼着背,像个老太太。我提议:“要不去你家里聊一聊?”她立刻慌了神:“不行!他在家……”
艳华嘴里的那个“他”显然是她的丈夫。经过一番思索,艳华最终把我带到了一家企业的公用厕所前。这是她上班的地方,也是唯一一个令她有安全感的角落。她是这家企业的保洁员,负责清洁厕所和走道,大多数时间都是独来独往。
艳华的五官其实长得挺端正,个子也高。我说:“你应该好好打扮一下,这样才显年轻。”艳华连忙摆摆手:“如果我穿得好一点,他就会骂我,说我是‘骚货’,怀疑我在外面‘做坏事’。”
艳华的恐惧感,始于将近30年前。上世纪80年代中期,正值花样年华的艳华和阿坤谈恋爱。由于阿坤脾气大,艳华受不了他的大男子主义,便提出分手,谁知阿坤当晚就出事了。
那天晚上,阿坤心情不好,喝得酩酊大醉,在公共场合调戏一名年轻姑娘,最后惹了官司入了狱。事后,阿坤的家人气不过,认为都是艳华的责任,对她进行辱骂,艳华因此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心情复杂的艳华,决定独自外出散心。
没想到,艳华竟遇到了人贩子。她被人贩子从南宁拐卖至华北某农村,遭到软禁。1年后,艳华和当地一男子生下了女儿。女儿出生后,对方放松了对艳华的控制。两年后,艳华成功逃离当地,独自一人乘坐火车回到了南宁。
经此巨变,回到家的艳华就像变了个人,还要经受村里人的指指点点。老实巴交的父母尽管同情女儿,但也都觉得此事不光彩。
“父母不断催促我赶紧嫁人,不要再待在家里了,免得闲言碎语太多。”艳华回忆道,当时阿坤刚好刑满释放,他似乎成了唯一的人选。艳华的父母便托人去说媒,但男方家“都嫌弃我是‘二手货’,不同意我嫁过去”。艳华说,尽管已经过去快30年了,她到现在还记得阿坤和他家人说过的每一句伤人的话。
奇怪的是,两个月后,阿坤突然同意了这门婚事,就这样,一开始就“低人一等”的艳华嫁了过去。
他怀疑妻子偷人
常拒过性生活
婚后半年,艳华怀上了孩子,但阿坤却不怎么高兴。
“我总感觉他闷闷不乐的,对我也不怎么关心。”艳华说,她当时分析,可能是自己怀孕令阿坤想起了她曾给别人生过孩子这个“污点”,所以阿坤心里别扭。她总以为,等她和阿坤的孩子生下来,阿坤的心病就好了。
可是,事与愿违。
艳华说,生完孩子后,阿坤很长时间都不愿碰她。“宁愿去外面叫鸡,也不理我。偶尔几次同床,也是满嘴脏话,完全不顾我的感受,不把我当人看。”艳华说,那时候有很多关于阿坤嫖娼的流言蜚语传到她耳朵里,尽管心里又气又委屈,但她始终不敢质问丈夫。
“为什么不敢问?”
“不知道该怎么说,怕他发火。”
我愣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从心底里就瞧不起自己?你在拿自己的不幸经历,来给阿坤嫖娼当借口?”艳华听后沉默不语。
我只好转移话题:“他有对你好过吗,一定也有过浪漫幸福的时候吧?”听到这话,艳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艳华说,婚后她也曾有过短暂的幸福时光。那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夫妻俩在南宁做生意的时候。当时,阿坤的生意做得比较顺利,攒下了一笔钱,对艳华也和颜悦色了许多,夫妻关系还算不错。后来,考虑到要照顾家里的老人和儿子,夫妻俩决定回老家盖房子,把生意也搬回镇上。
没想到,回到老家后,生意开始变得惨淡。在城市意气风发的阿坤,突然就落魄了,他开始酗酒。“从那以后,他每次喝完酒不是把我当空气一般忽视,就是在老人和孩子面前对我冷嘲热讽。”艳华回忆道。
艳华还提到一件令我目瞪口呆的事。她说,有一次,阿坤当着儿子的面,说儿子不是他亲生的。年幼的儿子不知情,便问:“那谁是我爸爸?”阿坤没好气地说:“你是谁的种,只有你妈自己知道。估计公狗太多,母狗自己都搞不清楚谁是谁喽!”
“这种话你也能忍?!”作为听众,连我都替艳华不平。
“我也想过离婚带孩子走,但儿子那么小,实在不忍心。我当年抛弃了女儿,已经对不起一个孩子了,我不能再对不起我的儿子!”艳华一边解释,一边流下了眼泪。
家丑不可外扬?
连娘家人也一再劝她忍让
看着艳华流下热泪,我忍不住问她:“你有没有向自己的父母求助过?而且就算没有娘家人的帮助,你也完全可以自己打工挣钱养活孩子呀!”
“他们根本就不理解我,说得好像都是我的错。”艳华说,早些年,她曾跟父母、姐姐说起过阿坤的种种不是,并提起离婚的想法,但总是遭到强烈反对。父母虽然心疼女儿,但还是会苦苦劝她:“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任由他去吧!为了孩子,这个婚不能离!离了你怎么过,难道还要再嫁一次不成?”一提到孩子,艳华立刻又没了主意。
更让艳华郁闷的是,家里人不理解也就算了,很多时候,他们还会反过来指责艳华,让她两头受气。艳华说,她姐姐很多时候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听完,就数落艳华,怪艳华“作”。姐姐甚至还说:“谁家不是床头打架床尾和?至少他没有动手,没有把你打得鼻青脸肿吧?你总不能跟法官说,你老公不跟你睡,所以你要离婚吧?”父母也曾反问艳华:“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别人家更惨,人家都不离,你凭什么离?”
每当听到这些话语,艳华都只能耷拉着脑袋回到丈夫和儿子身边,把被打落的牙往自己肚子里咽。而如果让阿坤知道艳华回娘家告状,他还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负艳华。
“他竟然跑去警告我父母和姐姐、姐夫,让他们少管闲事,否则就开车撞死他们。”艳华说,虽然阿坤从来没动过手,也不摔东西,但他用言语威胁、恐人的样子,真的很吓人。这样备受冷暴力摧残的日子一长,委屈、无奈、孤独、绝望等情绪在艳华的身体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她的一头秀发就这么一点一点地变得花白。
精神几近崩溃
她宁愿丈夫打死自己算了
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3年前,阿坤大量饮酒后突然昏厥,后来在艳华的细心护理下,身体才渐渐好转。大家都以为,阿坤会因此感激老婆的照顾,相互间的关系会和缓。
谁知,阿坤的心思变得更古怪了。“他开始疑神疑鬼,老怀疑我在外面偷人。”艳华说,阿坤现在每天都要变着法子使唤她,不许她与其他男人说话,即便是女性朋友也不能多聊多说。一旦发现艳华晚归,他就在家里闹情绪,大声咒骂老婆和家人,搅得邻里不得安宁。
“最近这几年,我真的感觉自己熬不下去了。”艳华说,随着儿子长大外出打工,家里就剩下她和婆婆面对阿坤,两个女人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有一次吃晚饭,他又在骂人。见我和婆婆不理他,他竟然跑去厕所大便,然后将装有粪便的塑料袋甩到了饭桌上……”艳华神情恐怖地说,她根本不敢想象丈夫今后还会做出什么将人逼疯的举动。
“很多时候,我宁愿他动手打我,打死算了……”在短短的采访过程中,艳华多次将死字挂在嘴边。她说:“这样的日子,真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文中人物进行了化名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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